第184章 炼骨,赊葬
    “谁的画都可能是假的,唯独爷们的这几幅,绝无可能!”
    冯二爷信誓旦旦,天上的乌鸦这回又换了台词,也不说打假了,而是直接开始人身攻击。
    “傻子!冯大傻子,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真是大傻子!”
    冯二爷气的头发辫都快要翘起来。
    “取狗剩儿的鸟弓来,爷们今天要打鸟!”
    “不至于,二爷真不至于!”见冯二爷撸起袖子,狗剩他爹,蔡管家急忙上前劝解。
    其余客人也跟着规劝。
    这边,二爷正在气头上,打门外边就走进来一个吹着鸟哨,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的青年。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
    此时徐青穿着一身和玄玉同款皮肤的锦衣,端得是神采奕奕,音容宛在。
    冯二爷瞧见徐青算是看到了亲人。
    “徐老弟,你可是老顽主了,你给掌掌眼,我这画是不是真迹?”
    徐青心里一乐,晃悠到跟前,目光在摊开的画作上逡巡。
    “好好好!真是妙笔天成,瞧这鸟,翎毛细腻如生,设色淡雅天成,观之令人忘俗,就是孟川、沈从舟在世,也不过如此。”
    “再看这幅松竹图,图中松竹风姿清雅,似有风声竹响之韵,想来竹怪郑三绝看了也要拍手叫绝!”
    “还有这鱼戏莲、寒江独钓.”
    精通丹青技艺的徐青如数家珍,把那些画的精妙处尽数点了出来。
    冯二爷听得脸色潮红,面儿上倍有光彩!
    瞧瞧,什么是行家,这就是行家!
    然而,等评价完最后一幅画,就在大伙都点头称道时,徐青话锋陡然一转:
    “可惜,这些画哪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有人好奇问道。
    “可惜都是临摹的赝品,就这点不太好,不过瑕不掩瑜,单论这丹青技艺,此人的综合能力,却是比这些真迹的任何一位大家,都要出色。”
    “.”
    冯二爷完全听不到徐青后面的话,他只听见了赝品二字。
    “徐老弟,你可看清楚了,千万别打了眼。”
    徐青走到一幅画跟前,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真把真迹和赝品放到一块,世人又有几个能分辨清楚?”
    “说实话,这画我也辨别不清,不过我听人说那些个造假的大师,都喜欢在赝品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徐青伸手捏起画作一角,抬到明亮处观瞧。
    “二爷请看,这画角有什么不对?”
    冯二爷凑到跟前,几乎贴到了画上,可也没看出半点问题。
    其余客人看完,则多有臆测揣度者,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听了徐青说的赝品二字,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自然看哪都觉得不对。
    “依我看,是这画角纸张露了破绽,数百年前的旧纸必有包浆如蜜蜡色,而这纸角却光亮如新,色彩也与别处迥异,定是旧物。”
    有爱画喜画的顽主雅士上前点评,徐青听完对方的话,默默把露到阳光底下的一角纸张推到阴影里,下一刻那所谓的光亮便消失不见,单看纸张质地,却是与别处并无不同。
    上前点评的顽主老脸一红,哼哧哼哧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余几个也跟着瞎猜,有的人说笔锋露怯,定是临摹时内心有虚;有的人则说是墨质不同,古墨和今墨味道和颜色都有区别。
    徐青听完摇了摇头,接着便在众人目光下,取来了一支未曾蘸墨的笔,点在了画角的一片荷叶上。
    众人不明所以,徐青便引导着荷叶边缘纹理,和那水纹连接到了一处。
    而那些原本各不相干的纹理,却组成了一个梗卧的‘江’字。
    徐青继续拿笔在画上点圈。
    最后组成了一个人名:江大千。
    先前点评纸张问题的顽主不信邪道:“你这是牵强附会,这名儿笔画简略,许是凑巧而已,若不刻意去圈点,谁能看出不同?”
    徐青闻言心里一乐,转而来到其他几幅画跟前圈点。
    那些画无一例外,都能找到江大千三个字。
    等送众人离开后,冯二爷又好气又好笑道:
    “这画既然是假的,徐兄弟直言便是,却偏要将它夸到天上,反教我白欢喜了一场。”
    “因为我知道二爷把玩古器玩物是假,图个人气热闹却是真。”
    徐青乐呵呵道:“二爷总是一个人,难免会觉得孤单,不然也不会时常举办‘鉴赏会’邀请各路好友过来相聚了。”
    冯二爷沉默片刻,幽幽道:“你不说,我还想不到这一茬,如今你一说,还真叫你说准了。”
    “这东西是真是假,我还真就不在乎,我没有一儿半女,收再多好物,最后也留不住,如今除了赠送给相熟的朋友外,就是举办这‘鉴赏会’了。”
    “徐兄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听哥哥一句劝,赶早找个婆娘,生一堆娃娃,只有这样年老的时候,才不至于像老哥这般苦闷。”
    “到时候你家里要生的多,我再收个干儿,往后说不准我这家业还能改成徐姓!”
    冯二爷笑呵呵的看着徐青,像是在说笑。
    徐青哑然。
    这世间却是没听说过僵尸有年老的时候,即便破天荒的真有一个,冯二爷怕是也坚持不到那时。
    再者,谁家僵尸会生小孩的?
    尸仙或许有可能,但在这个绝地天通的五浊恶世下,得天独厚的修行中人尚且不能得道,他一个人厌神烦,连老天爷都不待见的卑微僵尸,又得多久才能打破天地桎梏,得道升仙?
    莫说千年,万年,就是百年,冯二爷也该化成一抔黄土,归于幽冥了。
    “二爷,我看你还老当益壮,不如加把劲,多生几个孩子,到时候我认个干儿,给他养老。”
    冯二爷没听出来徐青话里藏着的玄机。
    “你别拿我逗闷,我多大年纪了?刮风天都不敢去外头放水,哪有那能耐,还生好几个,一个我都整不来!”
    徐青琢磨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瓶,说道:“这是我云游的时候,从一火门道人那儿得来的回春散,二爷试试效果,说不定来年就能抱个大胖娃娃。”
    冯二爷身为顽主,对火门并不陌生,江湖内八门有惊、疲、飘、册、风、火、爵、要,里面火门主要讲究的就是养生之术。
    像什么炼金术、房中术都属于火门派系,街头卖大力丸,卖春药,卖哈哈散的也是火门弟子。
    冯二爷没太当回事,毕竟这年头卖假药的多,想要求到真药,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运道。
    徐青随手把药瓶丢给冯二爷,让他吃着玩。
    至于有没有效果.除了尸体,其余事他徐某人向来管杀不管埋。
    “二爷,这画挺好,除了是赝品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您可别给拿去烧火了。”
    “嗐!就这赝品两个字,它再好也成不好的了,徐老弟要是喜欢就拿去,改天我再收一些,你本事大,有空帮我掌掌眼就行,省得哪天举办鉴赏会,再让大伙看了笑话。”
    就这么,离开鸟街的时候,徐青手上、胳肢窝里,长枪短棍夹了不少画卷。
    回到仵工铺,按文武风水定位,怎么凶煞怎么摆,总之把画挂好后,铺子里就又凉爽了不少,若是一般人进来准得打几个冷颤。
    五月,正是仲夏时节。
    徐青待在铺子里,入定许久方才睁开眼睛。
    在他左手上,缭绕不散的黑色尸气随之隐退。
    取而代之的则是类似石榴的淡淡香。
    天香丸带来的气味可随季节时辰变换,晴雨霜雪,清晨黄昏,浓薄有序。
    但当徐青释放出伏尸气息时,那些香便又源根溯洄,了无痕迹。
    想来是人有君臣,气味也有地位高低之分。
    君出,则臣隐,君隐,则臣出。
    万类众物,原也是有迹可循。
    等手上黑气散去,徐青微微摇头。
    人死后身体某些部位会因为精神灌注而使这部分的尸骨较其他地方更不容易腐坏。
    比如常挑担者死后肩骨最后才会腐朽,轿夫死后则是腿骨最后腐朽。
    这种骨头便是僵尸修行不化骨的关键所在。
    不化骨是精气贯注之处,必须长年累月以精神、尸气蕴养,等年深岁久之后,才能炼至不朽。
    这是一个水磨功夫,只有精神与尸骨彻底相融,所炼骨头才会具有容纳灵性精神的玄奇效果。
    “不化骨炼成之日,其色黑如墨玉,熠熠有光,如今我这骨头还是不够黑。”
    徐青摇摇头,心里也不着急。
    不化骨炼化速度不止和道行进境有关,更重要的是长久的精神蕴养,按徐青的理解,大概就是大脑寄存处。
    等何时不化骨有了灵性,也就算炼成了。
    把左手藏在袖里,徐青有空没空都在蕴养,除此之外他还打算收集一些阴煞物品,比如那些个用来做魇镇的镇物,正好可以配合无定黑水拿来泡手。
    晚些时候,仵工铺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在外云游的玄玉疯了一样往铺子里赶。
    到了铺里,抖落身上水珠,接着便伸出小粉舌,开始舔舐身上的湿毛。
    徐青诧异道:“玄玉,我给的避水珠你怎么不用?”
    黑猫停下舔舐动作,言道:“避水珠在铺子里,我没有储物法宝,总不能平时出门时候,总衔着避水珠子,而且那珠子实在太大了!”
    “衔在嘴里,会流口水。”
    徐青琢磨片刻,说道:“等回头我让绣娘给你缝个装东西的小包,至于储物法器,改日碰到逸真师姐,我去问问她,或许有炼制的法门,或是购买的途径。”
    外面淅淅沥沥,铺子里一僵一猫聊着闲天,本以为今日不会有客人登门,却不曾想雨幕里忽然躲进来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面黄肌瘦,头发打着结,约莫十岁左右,跟个小乞丐似的。
    对方来到铺子门前,也不敢迈过门槛,就站在房檐下,打了好几个小喷嚏。
    五月的天气并不算冷,但耐不住仵工铺里没有活人生气,且风水奇特,如今阴风一吹,可不就受了凉。
    徐青绕到柜台外,正想上前问话,却不料眼前的小女孩先他一步开了口。
    “先生?是你吗先生?”
    徐青一脸纳罕,这小孩谁,怎么好像一副认识他的样子?
    玄玉舔毛的动作停止,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
    “你是?”徐青满脸疑惑。
    面色蜡黄的小姑娘见徐青不认得自己,声音便又怯懦起来。
    “王梁是我哥哥,先生难道不记得我了?”
    王梁徐青猛然回想起来,当初他在万寿县曾给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下葬,那对夫妻有一对儿女,其中一个便叫王梁。
    那孩子挺机灵,见他一个人就能抬起重逾数百斤的棺材,就求着想要拜师学习本事。
    徐青自在惯了,哪会乐意收个人类当徒弟,说不准往后他还得给徒弟养老送终,那也忒闹心了。
    所以当时徐青只传了王梁武道技艺,还有一些大力丸、养气丹之类的丹药。
    如今两年过去,徐青早已将此事忘到脑后,却未曾想到有一日王家小妹会以这种面貌再与他相见。
    “你兄长呢?你怎会落得这副模样?”
    王家小妹开口道:“兄长早前跟随贵人外出,已经一年有余没有音讯。”
    “贵人?你可知是什么人?”
    王家小妹摇头道:“兄长没有说,只说是一位仁德兼备的贤者,要请他一起做事,自那之后,兄长就再没回来过。”
    徐青皱眉,这怎么听着像是被人牙子拐去卖了?
    “兄长离开后留了二百两钱银,还有贵人留下的一位瘸腿老伯。后来万寿乡改为万寿县,村里忽然来了一行人,说要把村子改成街市”
    徐青听完王家小妹讲述,这才清楚里面的事。
    万寿乡擢升为县后,有趋利之人前来收取乡宅,牟取利事,原本值不了几两银的村房,眨眼就被哄抬到了几十两上下。
    王梁离家未归,家中只有小妹和祖母,以及一个不知来历的瘸腿老头,可不就成了有心之人的下手目标。
    王家小妹不愿卖掉祖宅,万寿县牙行就时常派遣牙人过来游说,到最后更是请泼皮无赖过来闹事威逼。
    那些无赖挑来粪桶,就要往王家院门上泼洒时,负责看家的瘸腿老头忽然化身江湖高手,把那些前来闹事的人打的屁滚尿流。
    但这事还没完,牙行前后又派遣好手过来找场子,几次碰壁后,京城来了一人,据说是万寿县牙行背后的东家。
    那人颇有本事,来到王家和瘸腿老头只是打了个照面,俩人说了几句话,一错身,一搭肩的功夫,老头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没了老头护持,王家小妹和祖母又如何是那些恶人的对手?
    推倒旧宅,抢去埋藏在米缸里的二百两银子,将王家小妹和祖母逐到城外
    期间王梁依旧未曾现身,王家小妹的祖母忧虑成疾,没捱过一年,便撒手人寰。
    王家小妹身上没有银钱,无法将祖母下葬,只得头上插草,在路边卖身葬亲。
    也正是这时候,有好心的路人上前搭话,说是临江县城门口的布告栏上,有先葬后付的赊贷告示,不必卖身,只需把尸骨送到人铺子里,掌柜的自然会帮忙料理后事。
    王家小妹得知此事后,便一路摸索,寻到了徐青这里。
    “你祖母遗体如今在何处?”
    “在城外小庙里。”
    徐青瞧了瞧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回首道:“二娘,你替我照顾一下这小姑娘,我去去就回。”
    说罢,徐青披了蓑衣,转身就出了铺门。
    (本章完)